人对于自身错误的看法,应当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才对。那么我的改变就从学会写好看的簪花小楷开始好了。因为曾经觉得簪花小楷娘里娘气的,我几乎没有接触过簪花小楷,所以我以为老师会至少在头几天给我讲一下簪花小楷的基本要领,但老师居然在扔给我一些写字必需品后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所以我只好自己对着字帖琢磨。
坐在窗边的我,就这么一会看楼下书院众生态,一边用自己惯用的笔法写字。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于是我点燃了桌上的灯;不知不觉间阳光进来了;于是我吹熄了桌上的灯。
随着阳光进来的还有拎着一个饭盒的大师兄。
“你居然在这里不吃不喝抄了半天书。”
“没关系我是魔修很耐饿的,再说师兄你不是来送饭了嘛。”
在我解决饭盒里食物的同时,大师兄已经摊开我的的字帖全看了一遍,速度之快让我又开始怀疑他的单身时间了。
半晌他才说,我从未见过如此杀气腾腾的簪花小楷。
我撇嘴:“那大师兄写个小家碧玉的簪花小楷?”依我看他走路匆匆忙忙,想必是急躁毛糙之辈,如果说我的字是放荡不羁的,那他的字想必是龙飞凤舞的。
大师兄铺开一张白纸开始写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手速快得让人怀疑他的单身时间,虽然我在明宗那些年也没有和女**往过,但我有当年同等境界下手速远不如他的觉悟。
“不公平!为什么你的字写的这么秀气!你不是在老师手下学打架吗?怎么字写的跟书生一样?”话说出口才发现不对,从大师兄的衣着和气质来看,他好像就是个书生。
“大师兄你不会打架对不对?”我试探的问道。在得到他的否定答案后我舒了一口气,这么看来大师兄只是个会烧饭的文人,文人写字写得比我一介武夫好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料大师兄语气坚定的补了一刀:“除了打架我什么都会。”
我不由得嘴角抽搐双拳紧握:“师兄你一定在吹牛。”由于过分震惊导致手上力度没掌握好,面前的桌子直接被我锤碎,幸好大师兄手一招把桌上的笔墨书籍纸张全部收走,文具与木屑齐飞的精彩画面才没有出现。
“你不会想一直坐在旧书楼抄书吧,我带你去后山挑住处。今天天白天补完觉自己出去玩吧,我帮你做一张新的桌子。晚上早点回来,我教你写字。”
“······”
于是确定自己的住处后和确定大师兄真的开始赶工桌子后,我没有补觉而是直接开始在书院附近的地方以及书院游荡,一天逛下来倒也收获颇丰。
比如长安城里有不少勤工俭学的穷学生,因为国家出台政策开源节流,如今的书院早已不包食宿。
比如长安城的文化氛围很浓厚,大街小巷有多家书店,书院后山有位自称读书人的老人也收藏了很多书。
比如二师兄君陌真的和江湖传言的一样高傲,在后山时我无意中与练剑的他撞见时,他只是问了我的身份姓名,再然后淡淡的来了一句,原来是林雾宗主。他的话里并没有轻蔑的意思,只是我比起研究他话里的情绪更好奇他是否是靠猜就知道了我的名字,
比如养二师兄养有一只特别骄傲的鹅,这只奇鹅喜欢大摇大摆的在只有老师亲传弟子进入的后山巡逻,闲来无事还会叼着饲料桶喂后山小溪里的鱼。
比如大师兄真的多才多艺和认真好学,当傍晚我回到旧书楼时,他已经坐在一张抛光好的桌子前与自己下棋,做桌子的工具整整齐齐的摆在他脚边,地上没有了早上纷乱的木块。我仔细的摸了摸那张桌子,发现桌面上居然没有一粒木屑残留。
“师妹回来了。”大师兄抬头看我,同时他开始把棋盘上的白子收回。
“收好这些棋子就开始写字?”我一边收黑子一边问。
得到大师兄肯定的答复后,我开心的笑了:今天你教我写簪花小楷,来日我一定会把簪花小楷写的比你更好。
为的是男人的尊严和面子问题,为的是人活着的一口气——既然我不能在你删除的所有技艺中超过你,那么我就在你擅长的某一技艺登峰造极。
不过,我好像有点喜欢上这种娘里娘气的字体了。
书院有两处二层楼。一处是书院后山,为老师和他的亲传弟子居住的地方。一处是我日常描簪花小楷的旧书楼二楼。
这两个地方很少有外人来,后山是因为仅限夫子及其弟子和弟子家属出入,旧书楼二楼是因为这里的书大多数学生都看不懂也不可能看懂。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旧书楼二楼写簪花小楷,因为自第一次在这里抄书开始,我发现这里的风景特别好。这里可以看见男女学生下课后叽叽喳喳众生态,以弥补我单调青春期的遗憾。天气好时可以看见远处的风景,我自以为这使我心中的戾气淡化了不少——我没有以往那么爱发脾气了。
但只是我以为。
这些年我依旧比较孤单没人讲话,使得我消息相对闭塞。这是因为后山同门中老师常年出门云游时大多数都会带着大师兄,二师兄和读书人是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的主儿。
如果试着融入书院普通学生的话,我又实在无法违背男人本性的去和书院的姑娘们扯皮脂粉绣花八卦,而和男学生们讨论赛马赌博青楼伤不伤风化且不谈,我尚为男儿身时根本没有积累这方面的素材。
就我个人日常生活,简要概括一下就是;抄书修炼,吃饭睡觉。
书是我从长安各处和书院内部收集来的各式字帖,偶尔也会接一些需要动笔写字的外快。
练得还是熟悉又讨厌的二十三年蝉,闲来无事我会经常去轲浩然的剑气之林前打坐感受他的剑意。
饭我因为讨厌书院食堂嘈杂热闹的环境,很少在那里排队买饭,我喜欢在长安的小吃铺子于不是饭点的时候买食物,因为这让我对那放羊教育的老师很有自豪感。
我很讨厌睡觉的,因为这占用了我修炼之余本就不充足的娱乐时间。所以我日常的一项重要娱乐是看着二人一牛走出书院,在自己和自己赌他们再次出现在书院门口的时间。
所以这次我看见大师兄突然出现在旧书楼楼下时,我知道老师和他云游归来了。随后他上楼时极轻的脚步传来,我从脚步声中听出他身边除了老师外,还有一个人。
大师兄搬来凳子和茶具,示意我收好笔墨把位置让给老师和那客人。当我和老师、大师兄以外的第三个人见面时,我知道那人是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老熟人,夏侯。
熟悉是因为他曾经是我的亲传弟子,陌生是因为他的脸色难看了很多很多,最重要的是他穿着唐国的将军军服。
我不反对他因局势所迫投奔其它的势力,只是当他和老师坐在我面前的那张桌子前开始他们的谈话时,他所说的几乎每一个字都让我怒不可遏!
“我杀了我师姐慕容琳霜,烹杀。”
“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众目睽睽之下跳了天魔舞。”
“除了慕容师姐,更早时我还杀了好多明宗同门,都只为自保。”
“这些年我给唐国和西陵神殿的几位贵人两边做狗,杀人之多不可记数。”
“为什么如今的我除了不停的杀人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想保护那一人而已啊?”
他忽然下座跪在老师面前:“求夫子指点迷津!”
面对夏侯的大倒苦水,老师只说了两个字,无为。夏侯怔了刹那,回过神磕了一个头离开。
待夏侯走远,我抄起他坐过的那张凳子往书院里的景观湖扔去,惊起大片水花,淋湿湖畔卿卿我我一对小情侣,吓得他们中的女生发出惨叫哭出声响。
“这给他们留下了很不好的回忆。”大师兄看着远处手忙脚乱安慰爱人的男生说。刚才他的手在我背心处制住我体内雪山气海灵力乱窜,正是由于他的制约我才没暴起与夏侯大打出手。
“我只是不想砸了那张凳子麻烦师兄你收拾残局,那么只好洗一洗那张凳子。”离开大师兄制约的我依旧把拳握的骨骼脆响,“何况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毕业分手季留下更不美好的回忆?”
“你知道琳霜是我最疼爱的大弟子吗?你知道琳霜曾为明宗权高位重的圣女,为了安心和夏侯在一起放弃宗内一切地位,安心洗手作羹汤吗?你知道夏侯曾是多老实的家伙,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会对琳霜好一辈子吗?你知道作为明宗之主的我,听见弟子说自己杀死大量同门有多难受吗?”我的声音已带有哭腔。
这只是一件值得愤怒的事,我为什么要哭?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换个女人的皮囊就会变得无比脆弱。
我鄙视这个脆弱的自己,可是我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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